山野路旁,开得最繁复也最易被人忽视,大概就属荆花,夏日,是看荆花之季。那些大朵的花,艳丽而引人瞩目的花儿,看久了,容易让人厌倦,疲劳。我不太喜欢那些大眼睛妖娆的美女,而喜欢细眉细眼娇小的女孩儿,就如那些细密的荆花。她们最容易被覆盖,跌落在噪杂和繁华最隐秘的角落,跌落在时间最狭小的罅隙,是渺小轻微的存在。我喜欢她们在风中雨中静默的样子,周围蜂影蝶舞如阳光一样亮起又熄灭,她们在蝶翅下面蓝紫的静默,却不忘散发出弥漫山野略带苦味儿的芳香。在她们那里,时间这个词仿佛从我的意识里消失,她们把我的脚步绊在琥珀样的时光里

小时候,春末,乡村里正是缺菜的季节。奶奶带着我,到山坡和路边,掐下一把把荆条的嫩芽,装满筐子。掐完之后,我喜欢把染绿的手指放在鼻子边,闻那幽幽的苦香。奶奶烧一锅水,把嫩荆叶在开水里烫了,捞起,装进细实竹条编的圆筐子里,筐子提把儿上栓根绳子,筐子连同烫过的荆叶一起沉进水里,绳子绑在水塘的木桩上,以免飘走。这样泡两三天,荆叶就可以炒着吃,不再那么苦了。虽然那时候菜里没什么油,怎么难吃已经不记得了,记得的却是,奶奶带我掐荆叶的事情。一种植物,你吃过她,才会和她发生关联,大千世界,万事万物,芸芸众生,真正和你发生关联的事物也不多。

夏天,雨水很多,小时候我们缺少鞋子,经常赤脚走在混有猪屎牛屎的烂泥地里。还有菜地,梅雨季节,黄瓜藤地下,会长出一堆堆草爬虫子,不小心,一脚踩下去,脚板下许多虫子被踩断踩死,发出脆脆的响声,很让人恶心。以至于多年以后,每当我哪怕穿鞋走过草丛,内心里也会突然有那种虫子脆脆的断裂声,让我想快步逃离。经常打赤脚,脚丫子就会烂。奶奶会随手扯几支荆条的嫩尖儿,搓揉至快出汁水,然后让你夹在脚丫子里。烂几个,夹几团,连夹几次,烂脚丫就好了。那几天,我们就用脚丫子衔着揉过的荆叶,弓着脚趾,夸张地瘸着到处走,一身荆条的苦味儿,走到哪里,就带到哪里,人家就会知道,你又开始烂脚丫子了。回忆家对面那块在夏日热风里开一圈木槿花的菜地,总是因为我雨天赤脚踩过黄瓜藤下的虫子,然后想起奶奶为我的脚趾夹上荆叶。总有一些地方,一些人,一些事物,让我们的生命明澈,淳朴,细致,温情。

仿佛从我的意识里消失,她们把我的脚步绊在琥珀样的时光里。

多年前,去云台山旅游,在太行山里穿行,一山一沟一谷里,全是荆条花,身心肺里,灌注满了荆花味道。旅游是愉快的,荆条花是童年的味道。童年往事的美丽,梦幻般,但也是脆弱的,带有某些主观的想象,所以,我更愿意把心思用在叙述美丽上面。

现在的超市里,蜂蜜品种很多,我喜欢荆条花蜜,还有枣花蜜,都是那样细小的花朵上长出的甜,带着她们独有而且耐人寻味的芳香。暑假去乡下住几天,就地买了几瓶荆花蜜。一日傍晚,端一杯荆花蜜,临窗,看着窗外山坡上的荆,倾听她们那蓝紫偏粉紫的轻声自语,麻蜜色的蜂翅在一支支细蓝花枝里雨点一样消失。长久地倾听。她们都很小声,需要静,足够的古老的静,我确信我能听懂,听懂之后,我会在那个语言密码世界里,活得更舒畅自由,如鱼得水一般,也更慎重,慎重得不错失一个夏日的黄昏。玻璃门外的一团山色多么浓郁温醇,这时候觉得我的生命和大自然的沟通已经形成太久,且这沟通使自己的精神上多了很多支持和陪伴。隔着溪流,我能感觉到荆花和我内心的契合,那僻静和幽凉,那夏日干爽的风,那些阵雨,碧树素花。我喜欢从一朵细小的荆花走向大自然和夏天。

(菊农的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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